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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 不服憋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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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道張夠是跟丁蘭英沒炫耀夠,還是實在被壓抑久了,一旦揚眉吐氣總覺得身體膨脹得農家小院裝不下自己。她只覺得胸腔裏充斥著一股子亂躥的激流,讓她很想像張根發那樣舉著個鐵皮大喇叭四處吆喝一番,要好好告訴二隊這些人公社有多好多好,大食堂有多棒!人民公社就是共產主義的橋梁,就是人民的天堂!

她覺得自己家都錯了,他們應該熱烈擁護張根發大隊長,配合他的工作。

絕對不能再扯後腿!

她激動地一夜未眠,腦子裏翻來覆起都是一項光榮而偉大的事業,感覺自己迫不及待地要去宣傳,激動得要爆炸了,一定要趕緊放放氣,否則真的能爆開。

早上一起來,她就竄去正屋,逮著莫茹宣傳人民公社和大食堂的好處。

昨晚莫茹和周明愈去陳愛月家上掃盲班,其實是觀察一下趙老漢兒,見他果然正常起來才放心回來。回來的時候張夠正好在丁蘭英屋裏唾沫橫飛地宣傳大食堂,還想拉著倆人也洗腦,莫茹隨意敷衍一句就和周明愈洗漱睡覺去,根本不搭理她。

張夠也難得地大度一回,不和莫茹計較布料的事兒,要給她宣傳好政策。

周明愈天還沒亮就去後面幫忙做門窗去,莫茹慢吞吞地起來下地,她還得去棉花地拿蟲子呢,根本沒心思和人家閑聊,任平張夠唾沫星子滿天飛,莫茹一個字沒聽進去。

“我說妮兒,你不是已經上掃盲班了嗎?怎麽還這麽糊塗呢?我說得這麽清楚你還聽不懂?”

莫茹沒理她。

這時候張翠花從大門外抱草回來,聽張夠在那裏狂熱地宣傳,簡直是張根發附體,沒由的一陣厭煩,“豬餵了?”

張夠道:“不是小五餵嗎?”

“叫你餵就餵。”張翠花毫不客氣。

張夠癟癟嘴卻也只能去準備,卻還是忍不住抽空回來給張翠花宣傳,“娘,公共食堂真是好,敞開肚皮吃個飽……”

張翠花直接背著手出去了,她真怕自己忍不住一巴掌糊上去。

結果張夠不但沒冷卻,去上工都跟打了雞血一樣興奮,逮著別的婦女也亂嚷嚷,吳美英聽見趕緊告訴張翠花。

“二嬸子,你們家三媳婦兒回了趟兒娘家怎麽換了個人兒似的。”

張翠花一聽就知道怎麽回事,氣得趕緊過去,狠狠地瞪了正唾沫橫飛的張夠一眼,卻也沒說一個字。

張翠花要面子,媳婦兒口若懸河地丟人,她雖然氣惱卻也不想當面呵斥免得外人看熱鬧,媳婦兒也沒臉,她也跟著丟人。

張夠正說得渾身發熱呢,被瞪得打了個激靈,她突然想起來張翠花說過的“一等媳婦用眼教,二等媳婦用嘴教,三等媳婦用棍兒教”的老話兒來。

莫不是自己回娘家吃了一頓大餑餑和油吱啦,婆婆這是眼饞嫉妒?

她尋思這也簡單啊,只要辦食堂,家裏人也都能吃上大餑餑油滋啦炒菜啊。

這麽一想,她就被一種光榮而偉大的使命感附體,膽量直接幾何倍數增長,晌午下了工回家繼續給張翠花洗腦。

“娘,公共食堂真是好,敞開肚皮吃個飽,你要是也饞大餑餑和油吱啦,咱們就不能那麽糊塗不進步,大隊長其實說得很對,我們要……”

我日你娘,你還敢說我糊塗!!

張翠花一扭頭,朝外面喊道:“周明光,趕緊把你婆娘送回沿河鄉去,愛哪裏吃飽哪裏吃飽,趕緊給我滾!”

她發現這個媳婦兒真是沒救了,自己要是不拉下臉來直接發火罵人,估計張夠還以為她沒生氣很樂意聽擺活呢。

她感覺再聽下去要氣炸了。

張夠一下子楞了,“娘,你……你這是幹什麽?”她不過是想給大家宣傳一個好東西,讓大家也吃上飽飯,怎麽就錯了?不但不感激她,幹嘛還這樣打擊她?

周明光趕緊跑過來拉她,“你抽什麽風啊,怎麽回去一趟就傻了似的。”

張翠花擺擺手,“趕緊送回去啊,別惡殺人。”

……

周明光連拖帶抱的把張夠弄回屋裏去,張夠趴在被子上哭得傷心欲絕,卻不敢嚎啕大哭。

還記得剛嫁過來的時候,她覺得婆家的鹹菜好吃,得空就去拿了吃,結果婆婆給她甩臉色,她氣不過回房裏哭,聲音大了點,直接被張翠花罵,“周明光,你死了爹還是死了娘,讓你婆娘那麽哭?等我和你爹死了再哭也不遲,不用現在急著哭。”

張翠花要是真發怒,那是直接就把她送回娘家的,周明光再疼她也不敢反抗!

張根發看她哭得跟天塌了一樣委屈,“別哭啦,你不是不知道咱們和張根發的關系,你那麽說,娘能樂意?”

張夠不服氣,抽泣著,“就是好,我吃大餑餑吃油滋啦炒菜……”

周明光急了,“你才吃幾頓?你是不是想回去頓頓吃?那你就回去吧。”

張夠見男人也開始說重話就不敢再說什麽,癟著嘴糗氣。

周明光也不是很會哄人,“在咱家,你不用聽人家說,娘怎麽說就怎麽過。”要是聽人家說的好,張翠花肯定趕出去找人家過去吧。從小到大他就有點怕他娘,以前有大哥還好,大哥沒了以後他更怕。

張翠花說一句話,兄弟幾個沒有敢頂嘴的,就算小五撒嬌也是背著人,當面比誰都挺他娘。

“反正你要是不想家去,就老實兒的。你要是想家去,我就送你回去頓頓吃油滋啦炒菜就大餑餑。”周明光翻來覆去就這幾句話。

張夠擦擦眼淚,“我沒說要家去,我就是說……”她傷心地哭起來,捂著嘴抽泣不已,她哪裏錯了,明明是婆婆霸道糊塗拖後腿,怎麽還是她錯了?她不過是想讓婆家也吃上大餑餑和肉菜,她想帶領大家過好日子,難道有錯嗎?

她又傷心又委屈,又聽見張翠花在外面說,“紅鯉子你把剩下那幾捆秫稭泡水裏,到時候撈出來讓你爺編領席鋪上……你媳婦兒下個月就差不多了,你給我悠著點,別整天領著她去扒石頭,再累著她……”聽了這話兒,張夠心裏的委屈就到頂了。

她想不明白自己明明為了家裏好,並沒有錯,為什麽婆婆處處看她不順眼,就因為嫁過來的時候沒穿新衣服?

可她也不用拿一個傻子打自己的臉吧,整天妮兒長妮兒短的。

一天一個雞蛋,就是西宮太後也沒有這個待遇吧!

她越想越委屈,飯也不吃氣呼呼地就出門了。

……

結果餓著肚子去幹活兒,頭暈眼花渾身無力,還是丁蘭英偷摸給她帶了大半個窩窩頭。

當然不敢明目張膽的拿,那是菊花沒吃完的,她就順手給張夠帶著。當時周明光還想給媳婦兒拿倆窩窩頭,結果被張翠花瞪得手一哆嗦,那窩窩頭就沒拿起來。

好不容易熬到下工,她回了家想去找個涼窩窩頭先墊墊,但是吃食都在東間放著,她沒事可不敢隨便進婆婆房裏。

更何況是現在!

“娘,做飯吧。”張夠擠出一絲笑來。

張翠花冷冷道:“你不是回娘家去吃大餑餑了嗎?怎麽還在這裏?”

張夠雖然很想賭氣轉身就走,不過肚子裏餓得腸子直打架,再賭氣也沒力氣了。

“娘,沒的事兒,嫁雞隨雞,我哪裏也不去。”她張羅著幫忙做飯,也不等莫茹和周明愈倆回來忙活了。

張翠花卻不領情,“行了,不敢用你,你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。”她也不吩咐丁蘭英,就自己裝鍋,讓泥蛋兒給點火。

泥蛋兒因為每次和莫茹倆做飯都有燒螞蚱和知了龜吃,所以現在已經愛上燒火。

張夠站在那裏留也不是去也不是,尷尬得身上直掉灰。

張翠花生氣的後果就是晚上張夠也別想吃,不是脾氣大扭頭就走不稀罕吃飯嗎?那好了,晚飯也別吃,回去吃大餑餑就油吱啦去吧。

一家人吃飯的時候,張夠很自然地也想去拿窩窩頭夾菜,結果張翠花拉著臉道:“這門裏的飯可養不起你,你得吃大餑餑油滋啦炒菜才行。”

張夠哪裏還不知道婆婆的意思,這是不給自己吃飯了!這是想餓死她?想讓她自己回娘家去?

她當時就哭起來,使勁擦著眼淚,拿眼去看周明光。

周明光剛要替她說話,張翠花涼涼道:“都吃飯啊,誰不餓就一邊兒去。”

周明光不敢說什麽了,只能低著頭自己吃飯。

張夠原本還尋思男人起碼還是疼自己的,不至於讓自己挨餓,因為他說過的“什麽時候娘只給別人吃飯不給你吃的時候在跟我說”,現在就是!

她不給我吃飯,要餓死我!

可周明光好像接收不到她的信號一樣,只管自己吃。

張夠傷心憤怒之下,只得掩面抽泣著回到屋裏開始收拾包袱。

就算不真回娘家,她也得嚇唬嚇唬周明光!

……

吃完飯,周明愈勤快地幫忙收拾飯桌端飯笸籮,順便藏了兩個窩窩頭拿去給周明光。

周明光自己可沒有那個本事敢偷家裏幹糧,也就小五有這個待遇。

他啥也不說,拍拍周明愈的胳膊,“好兄弟。”

周明光拿回屋裏去,見張夠餓得兩眼發綠,還在那裏裝模作樣地收拾包袱呢。

他道:“你這是要走啊?用不用我送送?”

張夠哇的一聲就哭起來,又趕緊捂著嘴,不敢發出第二聲。

哭著哭著,她就聞到熟悉的味道,窩窩頭的酸澀味道這時候居然是無上美味。

她睜開眼,癟著嘴,“孩兒她爹!”

周明光把窩窩頭塞給她,“快吃吧,別再弄些有的沒的,多虧小五給你拿的,要不你就等著餓肚子吧。”

張夠用力攢著倆窩窩頭,一大口啃掉半個,含糊不清道:“他媳婦一天一個雞蛋呢。”

周明光:“行啦你還管雞蛋呢,就算給她吃肉也是娘樂意。你要再給張根發搖旗吶喊的,咱娘可真趕你走啊。”

張夠不服氣,嘟囔:“我可沒給大隊長搖旗,我就是說實話嘛……我娘家……”

“那你是不是想回娘家去啊?”

“我就那麽一說嘛……”她嘴裏塞滿了窩窩頭,心裏倒是舒坦了,自己男人還是心疼自己的,“我就不明白,我白天晚上幹活兒,為啥娘就看我不順眼,把個整天吃閑飯的傻媳婦踩我頭上。”

周明光:“誰傻了?小五家的傻?你是不是眼睛不好使了?”

會做飯能拿蟲子還會看孩子,說話也溫溫柔柔頭頭是道,她傻?

說她傻的不是眼睛不好使就是腦子犯糊塗。

張夠雖然不服氣,卻也不想和周明光爭執,反正她認定婆婆偏心傻子對自己踩個沒完。

周明光道:“行啦,吃完了去給娘認個錯,我去編草鞋了。”

要是不認錯,那就明天早上繼續餓著。

張夠雖然有一萬個不願意,也只能如此。

誰叫形勢比人強呢。

……

張翠花當然也知道張夠鬧騰,表面是在說食堂好,嫉妒莫茹,說白了其實是想鬧騰分家。

她又不傻怎麽會不知道張夠的意思,分了家各人過日子做主,想吃什麽喝什麽,有東西想拿娘家就拿娘家去。

想得美!

她要是不壓著,到時候張夠再出息得跟三隊那些討人嫌的婆娘一樣,那不是給她老周家丟人?

高級社都合並成大社,全村的鍋都合並成食堂,你還想鬧分家,誰給你的膽子!

現在政策一天一變,說不上就什麽樣,分了家勢單力薄的,現在她和老頭子也能幹,並不拖累孩子,分什麽家?再者說一大家子一起,要是按照戶頭出勞力的時候,也能抗一抗,要是分了家一戶出一個,能有幾個勞力出?

雖然現在也有分家的,那都是媳婦強梁婆婆也厲害,誰又壓不過誰天天打架鬧脾氣的,過日子都不好好過,隊長等老人幹脆支持他們分家。但凡沒有天天上街打破頭的,爹娘還能幹的,這時候分家的並不多。

總覺得分家丟人會讓人家戳脊梁骨,說家裏人不好相處強梁不容人。

誰家分家,都能讓人說嘴一年。

當然,要是分家的越來越多,分了家都能吃飽飯,她當然不會攔著。

難道她稀罕天天守著個能鬧騰的蠢媳婦兒?!

……

……

飯後莫茹照舊讓周明愈陪著出去散步拿知了龜,周老漢兒因為家裏氣氛有點微妙就主動去找老兄弟們抽袋煙拉呱兒……

張夠瞅著大嫂在東廂,婆婆在堂屋搓麻繩,就蹭過去,“娘,我來幫你搓繩子。”

張翠花眼皮都不擡,就好像沒看見她。

張夠也顧不得丟人沒面子被冷落,要想不被趕回去,只能服軟,“娘,我不會說話,性子比較直,你別生氣……”

話沒說完,她就委屈的眼眶又紅了,“我、我要是說錯了什麽,娘你只管罵我打我,可別我把送回去。”

看她又哭上了,張翠花有點頭疼,不耐煩道:“只要好好過日子,誰也不敢趕你。”

張夠把這句話聽成婆婆對自己的維護,抽抽嗒嗒的,“我知道了。”

張翠花忍了忍沒忍住,“別整天下了工閑著沒事兒,屋裏的衣裳勤洗洗,破了勤補補,多跟著二嫂學學。”

大夏天的,攔子兒身上整天臟兮兮的,要不是小五兩口子勤給洗著,連這樣也沒呢。

張夠答應一聲,心裏雖然不服氣,面上卻半點也不敢露。

說她臟,且等著傻妮兒生了孩子再說吧,一個傻子能把孩子帶成什麽樣?還不如她呢。

過了一會兒,周老漢兒從周誠志家回來,手裏拿著一個巴掌大的褐色的玻璃瓶子。

張翠花問道:“幹什麽使的?”

周誠仁:“他隊長大爺說給小五媳婦的,讓她拿了蟲子裝瓶子裏,下工的時候給大家夥兒看看有多少個,要給她評工分。”

張翠花:“不是有五分嗎?”

隊裏給莫茹五分讓她就早上去棉花地拿蟲子,她挺滿意的。畢竟以前什麽不幹也得好好養著,再說現在就去地裏拿蟲子,也不用幹別的活兒。比起那些幹一天才五分六分的婦女,張翠花覺得挺好,已經是自己人照顧。

周誠仁道:“隊長的意思,說她拿蟲子又快又幹凈,頂五六個人使,五分太少了。”

張夠一聽,五分還不夠?還給她多少?莫茹能拿五分張夠認定是周誠志照顧自己家人,現在還要怎麽評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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